事实是,当我第一次对凉山怀揣莫名向往后,听见他说他是西昌人,我一时间惊讶得不行,于是问他会不会讲彝族话。在那一刻我也担心过,他会不会是彝族人。不过他说不是,于是他问我:“你知道阿杰咯是什么意思吗?”我说:“不要怕。”思及此处,李舜连忙回了急诊室。打眼望去,走道两旁的蓝色塑料椅子上只坐了一个正在低头打瞌睡的中年男人,却并未见木旦。他挨个诊室找过来,原来木旦早已是疼得不行,直到交完费后,才自己去找了医生。他站在诊室的门口,只是静静瞧着她。四周十分安静,挂在屋里的时钟啪嗒啪嗒地带走她因为疼而嘶嘶吸气的声音,汇入时光的河流。医生正给她做清创,明亮的白织灯照在她一头短发上,身上那件衬衫的袖口已经破了,半只袖子全被血染成了深绿色。她双眼紧闭,只是微微低着头,衬衫的衣领轻轻地抖动着。他才注意到,原来是她在发抖。十分不同的是,空气里却不是惯常的消毒水味,他闻着格外舒心,倒像是自己往常打磨木头时闻见的味道。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偷偷跑出去和朋友玩,在那被河水冲刷光滑的鹅卵石道上跑,因自己没踩稳,头在石头上磕了一条口子。那一刻,他担心的是爸妈发现自己偷跑出来玩,还磕坏头,医院花钱。一时间急得连哭都不会了,只坐在那里,强忍着剧痛思考回去后怎么应对。而哥哥在山坡上一声又一声地喊他,直到看见他满脸血才着急忙慌地跑下来。哥哥虽比他大7、8岁,从小却因为贪玩挨了不少打,所以每次预感到他快挨打时,便帮他在父母面前打掩护。那医院,路上还安慰他说:“不要怕,我过年的时候存了点钱,医院把伤口处理了,你再把头发放下来,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看见了。”后来回家,爸妈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他头上顶着的白纱布,还没开口问,他便被吓得自己将事情经过全交代了。哥哥在一旁拉他的袖子,让他别说。却没想到他说完后,爸妈一脸心疼地帮他看了伤口,又说晚上要煮肉汤给他。因未被责骂,反而还获得一碗肉汤,他欣喜地转头看着哥哥。却见哥哥脸上并未有同样的快乐,他只是怅然若失地看着妈妈,不发一言。他对于哥哥当时的表情十分困惑,却并未明白触发他露出这种神情的到底是什么原因。后来哥哥大学毕业,坚决不肯回家,自顾去了上海,一年也就能见一两次。爸爸去世后,哥哥更不常回来了。一直到去年,妈妈病得很严重,他从上海飞回来。终究只见到最后一面,两兄弟处理完后事,回成都的路上,哥哥突然哭着跟他说:“我一直以来都错了,我错得离谱。”他从未见哥哥哭得这么难过。他往常和朋友去水坝上看过开闸泄水的景象,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激烈而疯狂地向远方奔去,令站在周围的人也被那浩大的声势吓住,不敢噤声。那天哥哥的眼泪就像那积蓄已久的平静水面终于找到出口,安静而猛烈地流向心里久远的回忆。这时木旦听见自己手机在响,抬头发现李舜不知何时来了,只站在门口怔怔地出神。他那双清透的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拖进了遥远的深渊里,眼底的光芒正一点一点地消散。手机声音的响起仿佛一条伸向黑暗的强力磁铁,迅速将他从那深渊里拉回。他回神将手机递给木旦,疲倦地笑着说:“不好意思。”此时已经是夜里两点多,打电话来的人正是那消失了大半天的老川。木旦刚缝合完伤口,又紧张了半天,此时早已是精疲力尽,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,只轻声说:“店里客人急性肠胃炎……医院…去隔壁院子借的车…好,我把地址发给你,你快来吧。”扭头见李舜坐在蓝色塑料椅上,低头轻轻摩挲着衣角。与他清秀的面貌不同,因为长时间使用铁器刻磨木头,一双手看起来粗糙而有力。身上的黑色风衣沉静地衬着他白玉般的脸,却并不是白净无瑕,近看还是能在两边下颌处看见因在高原生活过而产生的轻微红血丝,两颊上还有些淡淡的青褐色雀斑。偏偏是这样生于自然长于自身的东西,印刻着独属于他的成长时光。木旦困惑于他眼底光芒刚才一瞬消失,左思右想却不知如何开口。此时时间也不早,便说:“联系上老川了,他立马就过来。今晚实在太谢谢你,要没有你,我们店估计都要被客人拆了,回头请你来我们这吃饭,想吃啥给做啥,您只管吩咐。”她学着北京腔古灵精怪地来了这么一句,李舜扬起嘴角,轻轻地笑出声,一双眼睛又渐渐将那些碎光拣回。他问:“你手是怎么回事?”木旦嘴角一撇:“掉田里去啦!好大一个口子,缝了4针,直接想把命递给医生了都。”李舜听了又笑起来,木旦见他像是从刚才的劲里缓过来,松了口气,又说:“不许笑话我。耽误了你半天,赶紧回去休息吧,我在这里等老川过来。”李舜看了眼她的手臂,问:“你确定自己可以吗?”木旦佯装忧伤地抬头看着天花板:“人总要学会自己面对,才能成长。”话一说完自己倒先哈哈笑起来,只说:“可以的,老川马上就到啦,回去吧,谢谢你啦!”她脸圆圆的,眼珠灵动地在眼眶里转动,笑起来就像山间那肆意却动人的轻风。李舜一时间竟不知道为什么,只觉得身上的疲累渐渐消散。于是并不着急走,又找了话题,和木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一直到老川过来,方才道别离开。李舜从急诊室走出来,夜色深沉,四下寂静无声。医院对面的山坡上星河璀璨,清透的银河自天空飘过。虽是从小常见的景色,但读大学那几年,整日见到的都是高楼的灯光,也像漫天星河,繁华,却远不如这般壮阔。隔了几年再静下来瞧,竟觉得还是更喜欢这样静谧的星光些。他点了支烟坐上车,放了一首莫西子诗的《不要怕》。音响是哥哥特意改装过的,花了将近两万,起初他还觉得哥哥太过奢靡,如今吉他声婉转缥缈地萦绕在周身,伴着窗外繁星万点,他才终于懂得这其中享受。他靠在座椅上,任由自己沉入这片自由寂静中,直到一支烟抽完,才发动车子。刚从车位开出,便看见木旦从急诊室跑出来,一双眼睛四顾茫然地在街上搜寻,直到看见他的车目光才清晰起来。李舜放下车窗,问她:“怎么了?”木旦走近后,听见音乐自他车里流淌而出,突然若有所思地呢喃了一句:“不要怕。”脑子里电光火石间,突然反应过来,在来时路上他轻声说的那三个字,原来是:不要怕。“什么?”李舜愣了一下,反应过来,“嗷,你说这首歌吗?你也喜欢吗?”她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,旋即又笑着点头说:“超级喜欢,钱包忘给你了。”说罢将手里攥着的钱包递给他。她的眼神令他想起家中院子里的一个青蓝色陶瓷水缸,他常常在夜里搬了椅子坐在它旁边,看那水面倒映出天上星辰烁烁,平静而温柔。他突然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,笑着说:“你先拿着,万一晚上再有需要的地方。”没等木旦回过神来,他便已经驾车离开。一路上,倒丝毫没有了困意,不知是受了这夜色静美的影响,还是音乐里歌词的用意令人心安,他只觉得身上某一个地方有温暖的清风缓缓吹拂,从心底里生出来一股清畅的舒适。此时车窗紧闭,道路两旁的树木纷纷向后退去,上山的汽车仿佛是在朝着星光驶去,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和悠远星辰。到家只觉得毫无睡意,看着只做了一半便突然中止的吉他,又回到书房将画架搬到那青蓝色陶瓷水缸旁。从屋里牵了电灯出来,又将一应画具摆放整齐,便静静地画起画来。一直到天边泛起点点金*,他才回房倒头睡下。到下午四点多,睡醒出来却见李其站在院子里看他昨晚画的画,便问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,怎么不叫我去接你?”李其回过头,笑道:“好意思说,给你打多少电话没接,我只好去求朋友送我上来。”说完又回头瞧着这画,那画并未完成,只隐隐约约看得出河流、人形和台阶,于是他又问:“你这画的是......”李舜赶忙将那画架子往书房里搬,嘴里只说:“随便画画,还没想好具体画什么呢。”这时大门传来轻轻的叩门声,李其开门却见是一个年纪约摸23、4的小姑娘,白皙的脸庞衬得她两眼底下的乌黑越发明显,一看也是个熬夜的王者。见她疑惑地看着他,于是问:“你好,请问你找?”木香|Part.1终将去往千山一处里木香|Part.2彼此红脸却非心动时木香|Part.3孤独难言心事各自知木香|Part.4孤月难全憾揽分散意木香|Part.5看见他后清香徐徐至木香|Part.6原来你已经在这里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