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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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3/4/1 11:51:00

第一章

闷燥的夏天就像关在囚笼里的野兽,刚下完一场雷阵雨,地上还湿漉着,空气里已经又腾起令人烦躁的闷意。医院门口透气。她穿着舒适干净的棉质连衣裙,随意扎起发,白皙的颈间掉落几缕碎发,干净清澈的眼垂着。她没来得及吃中饭,胃有些难受。周挽慢吞吞抱着膝在路边蹲下来。也是在这时,周挽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陆西骁。少年人高腿长,穿着白色短袖和牛仔裤,很随意的打扮,但到他身上便更加衬得少年气十足。他散漫地靠在网吧门口墙上,利落的发,眉眼深邃又轻佻,指尖夹烟,没什么表情,满身放纵浪荡、游戏人间的气质。接着,从网吧里走出个腰细腿长的女生。吊带,雪白肩膀上两根细细的酒红色带子,她走到陆西骁旁,往他身侧一靠,踮着脚凑到他耳边说话。而陆西骁则配合地躬身侧耳靠近。贴心得很。女生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,他笑了,平静淡漠的眼泛起波澜。他也侧过去,人半靠在女生身上,挨得极近,几乎要碰到她耳朵,也回了句话。他笑得有点坏。果然,那女生红着脸娇俏地抬手在他胸口打了一拳。周挽看着眼前这一幕,缓缓眨了下眼。她当然是认识陆西骁的,阳明中学没有人不认识他。他生了副好皮囊,又是洒脱恣意的性子,在十六七的少年少女中格外吸睛,也惹来不少爱慕与倾心。他换过不少女朋友,看似花心多情,实则却是冷漠无情,对谁都没用心过几分。论起来,周挽和他其实有过一次交集——那是高一的初秋,她在早饭店里碰到陆西骁和他朋友们。一群男生聊天嘴上没把门,谈及他上个女友,外校的,身材极好,便起哄着七嘴八舌说了几句。周挽当时坐在旁边,捕捉到其中几个字眼,不太舒服。她下意识去看话题的主角。主角神色自若,八风不动,正低头喝粥。早餐店的桌板很矮,他个子太高,整个人坐得有些委屈,他皮肤很白,头发还半湿,碎发耷拉在额前,手肘搁在膝上,垂着眼。“骁爷,你倒是说说啊。”旁边的男生扯着笑问,“到底怎么样啊?”他抬眼,目光噙着极淡的笑意,散漫又随性:“什么怎么样?”“你还装,你能不知道我们问什么?”他笑,插科打诨道:“真不知道。”朋友不跟他废话,眨眨眼:“手感怎么样?”听到这,周挽皱起眉。陆西骁吃完早饭,扯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嘴,后背靠在塑料椅上,抱臂。也是在这时,陆西骁看到了后面桌上皱着眉的周挽。少女长得很秀气,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,眼睛很大,鹿眼,一眼能望到底,属于一看就会让人觉得无辜清纯的眼型。两人对视几秒,以周挽先移开视线结束。陆西骁从喉咙底呵出一声笑,屈指在桌面上轻敲,吊儿郎当的样儿:“得了,这儿还有小姑娘在呢。”……当时的她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,后来听同伴提及才知道他的名字。陆西骁。果然,之后就常能见到他身边站着形形色色的姑娘。不过像陆西骁这样的人,自然不会因为那三秒钟的对视就记得她。马路对面,女生搂着陆西骁胳膊撒了会儿娇,半拉半拽地又将他拉进了网吧。周挽胃疼缓和了些,正起身准备去买点什么垫肚子,手机铃声就响起来。“喂?”她接起,“陈医生。”陈医生:“挽挽,你奶奶的检查报告出来了,你有空过来一趟,顺便把后面半个月的药也配了。”“好,医院门口,马上进来。”周挽奶奶有尿毒症,肾功能衰竭,已经有几年了,靠着每周的透析过活。医生办公室内,陈医生将检查单、化验单摆在周挽面前。医院,科室的医生护士都认识她,也暗自为她可怜,她生得乖巧秀气,于是平日里见了她来便也会多寒暄关心几句。“现在的情况你也能看到,之后的透析频率我建议是要提高到每周至少两次。”陈医生说。周挽低头仔细看化验单上的上下箭头,点头:“好。”医生知道她家里的难处:“费用上你也要提前做准备。”顿了顿,他又补充,“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找我。”医院里工作了十几年了,看惯了太多生老病死,也看过太多放弃老人不再治疗的。老话说,久病床前无孝子。既然是老话,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。而周挽奶奶病了这么多年,这孙女只要学校能请得了假,都会陪着一块儿来。明明自己也不过才十六七的年纪,遭受这一切,却从不抱怨,温和平静,让旁人看着怪心疼的。周挽淡淡笑了下,跟他道谢,但也不愿麻烦:“我再想想办法吧。”……医院。头顶太阳高悬,空气闷燥得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吸入一团干巴巴的棉花。周挽额角沁出细密的汗,她站在公交车站,一手拎着一袋子腰,胳膊夹着一摞化验单,另一只手给妈妈打电话。刚嘟了一声,就被挂断。公交车来了。周挽是被人群挤上车的。车内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叫骂和男人身上难闻的烟酒味。周挽被挤到一个角落,抓住扶杆,手机震动。妈妈回过来短信。[妈妈:挽挽,现在妈妈有点事不方便,怎么了吗?]周挽手指在屏幕上迟疑了下,而后回复。[周挽:见面说吧。][妈妈:那今天晚上吧,我到时候找你。][周挽:好。]那还是公交车上多扒手的年代,周挽不敢将手机放口袋,牢牢攥在手里。她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。公交车颠簸着。她很清楚妈妈是什么样的人。她和语文作文里那些深医院、在断电的盛夏给孩子扇扇子的母亲不一样,在周挽父亲去世后不到一个月,她就离家了。后来听说她是和镇上某个小老板在一起了。再后来,郭湘菱的感情路也并不顺利,断断续续地又交了不少男朋友。她长得实在漂亮,但和周挽不同,她是明艳的美,加上先前在名牌店当销售员,照猫画虎倒真能撑出一副名媛样。听说最近真和一个很厉害的男人在一起了。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母亲。或无私,或温柔,或急躁,或执拗,在那平川市菜市场里就能见识各种各样的女人。只不过周挽运气不好,碰上一个自私、利己的母亲。她明白向郭湘菱借钱,如果用短信的方式,郭湘菱一定会拒绝。所以她必须要见到她。吃过晚饭,周挽照着郭湘菱给的地址来到一家咖啡馆。郭湘菱还没到,她找了个角落的座位,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物理竞赛卷。一张试卷做完,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,郭湘菱终于到了。“挽挽。”郭湘菱踩着小羊皮高跟鞋小跑过来,“等好久了吧?”她收起卷子:“没有很久。”郭湘菱笑着捏了捏她脸,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,又给周挽点了杯热牛奶:“明天还要上学,喝牛奶吧,不然会睡不着。”说来奇怪,把当时十岁的周挽一个人丢在家的是她,可继续装作温柔亲密样子的也是她。郭湘菱寒暄了几句,先是说周挽瘦了,又询问学校里功课怎么样。“上次考了第二名。”“班级第二?”“嗯。”她喝了口热牛奶,淡淡的甜意从口腔漾开,她舔唇,“也是年级第二。”郭湘菱笑眼,揉了揉她头发:“我家挽挽真有出息。”“妈妈。”周挽,“我今天找你是有事。”“哦,差点忘了,什么事?”“奶奶的化验单今天出来了,之后看病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,奶奶医保里的钱早就用得差不多了,我课余时间打工挣得慢,所以——”她停顿了下,去看郭湘菱的表情。她依旧笑着,只是笑得有些抱歉。“挽挽,我知道你跟奶奶感情深,但是妈妈现在一个人,也实在拿不出来很多。”“嗯,我知道的,我不是要你的钱。”周挽低着头,看着牛奶泛起的波纹,“但是爸爸之前不是有一笔存款吗,我想先用那笔钱给奶奶治病。”郭湘菱表情滞了一瞬,她叹了口气:“挽挽,你应该知道,奶奶的病不是靠透析就能治愈的。”周挽抬起眼。小姑娘眼睛很大,眼下微微泛了红。郭湘菱又叹了口气,像是妥协:“医生说需要多少钱?”“每周要多做一次透析,每次大概是四百块钱。”“抢钱么这是!”郭湘菱睁大眼,“奶奶的病不是挺稳定的么,怎么又突然要多花一笔钱,挽挽,你年纪小看着好欺负,可当心被骗!”周挽蹙起眉。“行行。”郭湘菱摆手,“可这一笔长期的钱我也拿不出来,这样吧,我先给你块钱,之后的再说。”郭湘菱从钱包里抽出五张钞票。不小心多抽出一张,又重新塞回去,递到周挽面前。周挽接到钱的那一刻,只觉得自尊被扔在地上践踏。但她没办法,只能接过,道谢。郭湘菱又接起一个电话,立马开心地笑起来,叠着声说:“回了回了,你催鬼呐!”挂了电话,她立马拎着包起身:“挽挽,妈妈还有事先走了,你把牛奶喝了再回去吧。”“嗯。”郭湘菱很快离开。周挽将五百块钱放进书包内层,拉上拉链,拿起杯子将牛奶一饮而尽,也起身。她走到外面时正好看到郭湘菱坐进一辆车。黑色锃亮的轿车。她坐在后座,前面是司机。看来邻居们口中的流言不假,这回妈妈的确找到个很有钱的男人。车开得还未很远,忽然减缓速度,在路边停靠,车窗摇下。郭湘菱的声音很有穿透力,清晰传到耳边——“阿骁,上车啊,一道回去。”周挽视线一顿,黑沉沉的睫毛往下压。陆西骁。他就站在路边,漆黑的眼,眼梢耷拉着,看上去极为冷漠又不耐烦。他没理会。只是夏季的雷阵雨突如其来,倾盆而下。周挽来不及反应,两手挡头踩着水花朝公交车站牌跑。她衣服彻底被打湿,黏答答地贴在身上,头发也湿了,水珠贴着发丝往下,浸透了双眼,看出去雾蒙蒙。周挽打落臂上的水珠,将书包背到胸前,挡住半透出来的白色内衣。她再次朝那辆轿车看去。陆西骁似乎是“啧”了声,眉眼疏离冷淡,拉开副驾的车门坐进去。他没有关车窗,仍由它半敞,也任由斜打的雨点落在他身上。他点了支烟,衔在嘴里,手肘搭在窗沿,烟雾被雨点打落。陆西骁属于骨骼就生得硬朗且利落的人,这样骨相的人很容易让人产生深刻印象,此刻的他和白天在网吧外时很不一样。周挽定定地看着。心思乱得像打乱的毛线线团。只是忽然想起,邻居议论中似乎是这样说的,那郭湘菱还真是厉害,这回竟然搭上了那个姓陆的大老板。——姓陆。在暴雨中,轿车疾驰而去,路边积水掀起浪。周挽独自站在灯牌前,却迟迟等不到雨停。奶奶还等着吃药。她将配来的药也放进书包,将书包紧紧护在胸口,冲进了雨幕中。在雨中飞奔的少女,和车中抽烟的少年。背道而驰。却在这一刻,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,纠缠不清。

第二章

周挽跑到家时雨已经停了,而她早已浑身湿透。几个邻居正坐在小区外花园树下闲聊,一见她这幅落汤鸡模样当即“哎哟”一声:“挽挽,你跌河里啦!?”周挽笑笑:“没带伞。”“那你等雨停啊。”说着,女人又破口大骂这鬼天气,又将桌上牛皮纸袋递过去,“带回去跟你奶奶一块儿吃。”袋子里是还温热着的绿豆饼。周挽推拒,女人强硬地塞进她手里:“还热着呢,回去抓紧吃,冷了就不好吃了。”这是有快将近三十年年龄的老小区,周边的邻居都是极平凡的普通人,也互相认识,抬头低头都会打声招呼。自然也都知道周挽家里那些事,周*生前热心,所以如今邻里也常帮衬着力所能及地照顾些,算是回报。周挽道谢,往里头走。身后是女人们唏嘘的议论声——“真是可怜了这孩子,听说成绩还特别好,老周要是活着这孩子也能无忧无虑长大。”“谁叫摊上那么个妈,白眼狼,忒不是东西!呸!”“你再骂也没用,她现在可是飞上枝头成凤凰了,都快四十了傍上这么个大户。”“你当大户都是傻的?也就面儿上有光些,我可不信有钱人真那么蠢带这种女人扯证去。”女人语气满是不屑,“何况陆家那儿子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。”“怎么了?”“这你还不懂么,陆家就一个儿子,那么大家产以后可都是给那儿子的,傻子才会让亲爹娶个穷女人回来。”……楼道里的灯坏了。周挽摸黑上楼,钥匙对着锁孔杵了好一会儿才打开。“奶奶。”“诶。”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厨房,笑得慈祥,“挽挽回来啦。”周挽将书包撂在桌上,跑进厨房:“奶奶,都说了让您早点休息的。”“我给你烧碗馄饨。”奶奶笑着拍拍她手背,“喏,好了,都浮起来了。”“我来盛吧。”周挽拿出碗,盛了馄饨到外面桌上。她将书包里的药拿出来,又倒了杯温水:“您先吃药。”“诶。”周挽坐下吃馄饨,看着奶奶坐在对面吃了药,又见她不停挠着皮肤。“又痒了吗?”周挽问。尿毒症的症状之一,皮肤会干燥瘙痒。这在奶奶身上表现得极为明显。她手臂本就干燥,又被抓得白白一道道皮屑,泛起颗粒的密密麻麻的红点。周挽迅速吃掉最后一个馄饨,拿来药膏。“我自己涂就好。”奶奶说,“你去休息,明天还上学呢。”“我给您涂完就去睡。”周挽将冰凉的药膏抹在奶奶手臂上,躬着身细致地涂抹开,又吹了吹,“还痒吗?”“不痒了。”奶奶笑着说,“快去洗个手睡觉。”周挽知道,那药膏若是真那么灵,奶奶就不会痒得连续好几晚睡不着,手臂还被抓破了好几处皮。卧室内只点了一盏灯。周挽拿出作业,周医院,还有些卷子没写。写着写着,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街上那一幕。耳边是隔壁房间奶奶的咳嗽声,从肺底咳出来,每一下都那么沉,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。鼻间嗅到的则是这阴雨天独有的潮味。一个突兀的、阴暗的念头突然挤入周挽脑中——如果,让郭湘菱结不了婚呢?不,不止是不能结婚,还要让她离开陆家,不能享受那些荣华富贵。她背叛了爸爸,抛弃了自己,对奶奶见死不救,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。周挽对郭湘菱是有恨的。平日里还好,只有在疲惫的深夜,这些恨就如深渊谷底的藤蔓,裹着黑气,将她那颗心脏全部缠绕起来。时至今日,她依旧记得爸爸三七忌日那天。不少邻居都来吊唁、帮忙,尽可能地多给吊礼钱。那天大家疑惑问,你妈妈去哪了。郭湘菱一天都不在。直到深夜。周挽拉开窗帘,看到楼下一个男人送她回来,两人笑得眉眼舒展,交谈甚欢。郭湘菱回来后直接从衣柜拿出了行李箱,将衣服都装进去。周挽推开她的卧室门,这间从前父母的卧室,她站在门口看着自己母亲,难以理解地问她要去哪。郭湘菱只说,挽挽,我要出去几天。周挽却仿佛明白过来,她死死拽着郭湘菱的拉杆箱,哭着求着让她别走。那个十岁的小女孩,刚刚失去了父亲,对母亲的离开惊惧不已,将自己卑微到尘埃里,死缠烂打,哭闹纠缠,嗓子都哑了,腿都在地板上摩得生红。曾经的周挽那样乞求挽留过郭湘菱。但并没有阻止她离开的步伐。周挽几乎是没有知觉得在纸上一笔一划用力写下三个字——郭湘菱要怎么做才能报复她?接着,周挽又在纸上写下另三个字——陆西骁。“挽挽。”顾梦从前桌转过身,“物理卷子做了吗?”周挽:“没有,你哪题不会?”“我都不会。”马上就要检查作业了,顾梦只想尽快抄一下,又偏头问周挽同桌,“姜彦姜彦,你做了没。”一旁姜彦推了推眼镜:“没有,过段时间就是物理竞赛了,胡老师说我们只要做竞赛卷就行。”顾梦撇了撇嘴:“哦。”她转回去,又去找别人要卷子。姜彦问周挽:“你准备好竞赛了吗?”周挽摇头:“不是还有一个月吗。”“一个月很快的,一眨眼就过了。”姜彦手里转着笔,“我有点紧张,这次竞赛如果能成功冲进全国赛的话,就有希望拿到华清大学夏令营的门票了。”周挽对他笑了笑:“加油,你成绩这么好,肯定可以的。”姜彦看着她,诧异道:“你不紧张?”“我还好。”“现在靠裸分上清大太难了。”姜彦说,“难道你以后不想考吗?”周挽翘了翘唇,温吞道:“我没仔细想过,顺其自然。”姜彦则摇头道:“周挽,在国内华清大学不是别的什么学校能比拟的,考上清大就能有更轻松的未来。”周挽没说话,侧头看向窗外。蓝天白云,天高地远。就像广阔无垠的未来。那她的未来呢?周挽想象不来。她就像一只羽翼渐丰的幼鹰,原本是该属于高空的,自由自在,如今却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制,飞不远,也飞不高。家附近有一个老旧的电影院,电影院底下则是一家游戏厅,放学后常会有些学生来玩,生意还算不错。这家游戏厅是周*朋友开的,后来全家搬离平川市,这家游戏厅便托周挽照料着,说是拜托,其实是借个由头替朋友照顾女儿,每个月给周挽一笔工钱。每天放学后,周挽便会来游戏厅交接班。“小老板。”一个明艳漂亮的女生跑过来,两手搭在台上倾身,嗓音清脆,“给我一百个游戏币!”周挽从作业中抬头:“一百块钱可以办张卡,后面买币打95折。”“行,那办一张吧。”周挽低头登记卡时,听到那女生转身抬手兴奋地唤:“阿骁!”周挽指尖一顿,看到陆西骁朝着这个方向走来。女生亲昵地搂住他胳膊,撒娇:“我都等你好久了!”陆西骁扯了扯嘴角算作回应,看起来兴致缺缺,抽出一百放在台上。他一只手臂被女生扯着,于是另一只手推开烟盒抽出一根咬进嘴里,又摸出打火机。“叮”一声。火焰蹿起,火舌却没舔上烟丝。他嗓音有点哑,带鼻音,像没睡醒,又随性散漫。顿了顿,又想起什么,问了句:“这儿能抽烟么。”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,周挽答:“可以。”她将卡递给女生:“好了。”“那玩游戏只要刷卡,不用再拿硬币了是吗?”女生问。“嗯,是的。”女生点点头,看向陆西骁时眼睛都是亮的:“阿骁,你想玩什么?”他呼出一口烟:“随便。”“那我们去玩投篮机好不好!”陆西骁穿着一身利落的黑,叼着烟,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抓起篮球,一个接一个投,他其实投得很随意,不急躁,只是随便玩玩,但个个都投准。身后渐渐聚了不少围观的人。这样的目光引得陆西骁女朋友更为得意。“阿骁。”女生都快黏他身上了,“待会儿我们玩双人的好不好?”“不玩。”他在垃圾桶边弹了弹烟灰。“你陪我一起嘛。”“你自个儿玩。”陆西骁抄起游戏卡刷了,直接给她按了开始键。又有新客来,周挽又给一对情侣办了卡,忽然听到那个男生说:“欸,那儿什么情况,吵架啦?”周挽顺着看过去。大概是陆西骁的态度惹得女生不高兴,她轻蹙着眉,眼眶泛红,可怜又委屈的样儿。而陆西骁却靠在一边,垂眼看着她,没什么情绪,更不可能找到心疼的意思。“陆西骁,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心。”女生不满道,“每次都是我找你,现在也不跟我一块儿玩游戏,有你这么谈恋爱的么。”“许怡璇。”他垂眼,声音很淡。就这一声,许怡璇就明白,她没法在陆西骁面前拿乔。陆西骁不惯着她的。作过头了。他掐了烟,看上去兴致阑珊:“算了吧。”她睁大眼:“什么?”“分手。”周挽看着许怡璇的眼泪夺眶而出,那样明艳漂亮的女生到了陆西骁面前也变得这样狼狈落魄。周围站着许多人,许怡璇脸上挂不住,丢下一句哭腔的“混蛋”,转身跑着离开了。陆西骁就是这样子的人。其实学校大家都明白,毕竟总能看到他身边站着的不同的女生,但依旧挡不住前仆后继的女生。也不知是着了什么迷。许怡璇走后,陆西骁没去追。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,出来时脸上还挂着水珠,顺着利落锋利的脸部线条往下。他走到周挽面前,从她桌上抽出一包烟:“多少钱?”“八十。”陆西骁扫码付钱,抬眼瞥见周挽时视线一顿。他似是觉得有点眼熟,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一句:“阳明的?”周挽抬眼:“嗯。”他撕开香烟包装,又抽出一支,点烟,在烟雾中扬了扬眉:“叫什么?”“周挽。”顿了顿,她补充道,“会挽雕弓如满月的‘挽’。”陆西骁扬眉,意味不明地笑了声。在他的笑声中,周挽脸开始发热。“陆西骁。”他说。“我知道。”他抬眼。周挽也抬眼,同他对视。她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,和一个人对视两次,就能让他记住你。这是第二次。

第三章

回到家时,奶奶已经睡了。周挽回到房间,书桌上还摊着本子,上面是昨天她写下的,“郭湘菱”和“陆西骁”。她坐在桌前,视线垂着,看着这两个名字。一道线将这两个名字连接起来。如果——她和陆西骁在一起呢?那么陆父大概会勃然大怒,也不可能再和郭湘菱在一起。周挽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。她有自知之明,知道陆西骁从来没有将任何一任女朋友放在心上,她就算真能和他在一起了也不可能是那个例外。但这样或许更好。只要在一起就够了。只要在一起,被陆父知道,就够了。只要,短暂的利用一下陆西骁的放浪随性。不会伤害到谁。周挽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产生这么阴暗的想法,可这一刻她就是控制不住这些念头。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,在她心间蔓延开来。她抬头,看着镜中的自己。屋内很暗,台灯将她周身晕开一圈毛绒绒的光,少女柔软的黑发垂在胸前,皮肤白皙细腻,小脸,小巧精致的嘴和鼻,清澈又浑圆的鹿眼,像两颗黑葡萄。周挽长得漂亮,从小就听周围人夸赞。但她的漂亮更多是清纯与干净,和陆西骁身边那些女孩子不同,她们大多是明艳又张扬的。周挽不确定自己可不可以。但至少——现在陆西骁已经知道她名字了。九月桂花飘香,整个学校都浸润在桂花香中。顾梦去摘了不少桂花,放到袋子里,自制了一个香囊送给周挽。等香囊中小巧的桂花都败尽,便迎来校运会。校运会开幕式有个各班举牌入场的环节,周挽则被推去举牌。举牌的女生都要穿统一的衣服,一改宽大肥厚的校服,而是白色修身短袖和百褶裙,极为青春。顾梦一见她换衣服出来便呼道:“挽挽!设计校服的人真应该遭天刀的!你穿这样的短裙也太好看了吧!”百褶裙里面有安全裤,但很短,裙摆只到大腿中段偏上。周挽有点不适应这个长度,手扯着裙摆,试图再往下些。顾梦拉住她的手:“你别扯,就该这样的。”“我怕一会儿走路时裙子晃动会走光。”顾梦笑起来:“才不会呢,先不说里头有打底裤不可能走光,而且学校怎么可能给你们准备超短裙,这就是普通短裙,不会走光的。”运动会放飞了不少同学的心。一大早操场上就闹哄哄的。直到校长致辞结束,各班呈方阵入场。周挽在一班,拿着“高二(1)班”的牌子站在最前,旁边则是七班。陆西骁就在七班。高二十个班中,七班是成绩最差也是最混乱的,方阵也七倒八歪,举牌子的女生还没来。周挽回头看了眼。陆西骁和他那群朋友站在最后,没穿校服,手里夹着烟,笑得随意。阳光打下来,衬得陆西骁皮肤更加白,他似乎刚剪了头,鬓角剃短,利落的轮廓线条完全显露出来,拉扯出锋利的冷感和轻慢。而此刻他旁边还有个女生,坐在花坛边上,仰着头主动和陆西骁搭话。这个女生周挽有些印象,是文科班的文娱委员,不是七班的。周围乱哄哄,夏日的日光劈开郁郁葱葱的树叶,将光斑零星投洒在他们身上,泛着淡淡金光。女生笑得很耀眼,伸长手跟陆西骁说了句什么,大概是让他扶一把。陆西骁头不动,只视线往下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轻扯嘴角:“自己起不来?”“腿麻了嘛。”女生笑着说。陆西骁弹了弹烟灰,依旧没动。女生也不觉得没面,挑眉:“这么狠心?”他八风不动,笑:“昂。”女生“啧”了声,利落地起身,掸了掸裤子。与此同时,许怡璇快步越过操场过来——她是七班举牌的代表,穿着紧身短袖和短裙,将身材勾勒得极好。她跑到陆西骁面前,眼眶通红,声音带浓浓哭腔:“陆西骁,她是谁。”没等陆西骁回答,她强撑着的理直气壮的质问就坍圮,许怡璇拉住他衣摆,眼睫颤个不停,放低了姿态:“阿骁,我错了,我以后不总缠着你了,我们和好好不好。”这样漂亮的女孩子,到了陆西骁面前,不知怎么就变得卑微又可怜。周围人都看着。“阿骁,我——”“许怡璇。”陆西骁打断她,“我们已经分了。”他惯常总带笑意和嗓音都收起,声线冷硬,绝情得很。顾梦站在周挽身后,凑到她耳边感慨道:“没想到许怡璇这样的大美女都不能收了陆西骁。”周挽看着他们缓缓眨了下眼,收回视线,轻声问:“梦梦,她们明知道陆西骁是怎样的人,为什么一个个还偏要去撞南墙呢。”难道真要赌自己会是让浪子回头的那个命中注定吗?为了一段感情丢弃自尊和骄傲,周挽不能理解。周挽想,如果她不幸也喜欢上这样一个人。她不会告诉他。她不会让他践踏自己的尊严,只会将这份喜欢守护成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。顾梦惊奇道:“挽挽!你开窍啦!居然能从你嘴巴里听到这样的问题!”接着,她又摇头晃脑、故作深沉道,“青春嘛,总是要碰到几个人渣,伤几回心的,不然回忆起来都是方程和向量,多无聊啊。”主席台前主持人朗声道——“接下来迎面走来的是我们高二梯队,为首的是高二(1)班的同学们……”周挽收拾好思绪,举牌带着班级方阵往前走。另一边,许怡璇掉着眼泪被好友拉走,另一个女生讨了个没趣,也走了。几个男生中忽然响起议论。“诶,一班那个举牌的谁啊,怎么之前没见过?”“那个大学霸吧,回回年级第二好像,之前穿校服看脸就觉得超清纯的,妥妥一个初恋脸,没想到身材也不错,这腿,啧啧啧。”“我靠,我觉得我恋爱了,太乖太可爱了吧。”蒋帆大声道,“以前怎么没看到过她。”“你这天天翘课没见过正常。”“有男朋友没?叫什么名儿啊?”“人学霸,哪儿来的男朋友。”旁边同伴回答,“名字我倒在大榜上看过好几回,什么挽,突然忘记姓什么了。”“诶,阿骁。”蒋帆拱了拱一旁的陆西骁,“认识不?”陆西骁从手机里移开视线,抬头,看到周挽的时候轻挑了下眉。“初不初恋?”蒋帆说,“我这回算是明白什么叫初恋脸了。”陆西骁没说话。蒋帆默认他不可能认识这种类型的妹子,捂住胸口:“不行,我不能再看了,心都被甜化了。”陆西骁挑了下眉:“甜?”他想起那天在游戏厅,少女站在晦暗又嘈杂的背景中,轮廓青涩,五官清澈,黑压压的纤长睫毛收拢,明明是圆润的鹿眼,却从眼底透着份执拗和傲气。也就长得甜,性格可甜不了。蒋帆觉得他是欣赏不了自个儿新晋女神:“这还不甜?”陆西骁嗤笑一声。入场仪式结束后,最先开始的项目是各项田赛。周挽报名了标枪。倒不是因为擅长,而是很少有女生愿意报这类项目,因此只要报名就能拿到名次。体育委员拜托,她便报名了。标枪很早就开始检录,周挽没来得及换衣服,她将校服外套系在腰间就跑去检录,很快被带到比赛场地。因为考虑安全因素,标枪平时连练习机会都没有,这还是周挽第一次摸到标枪,比她想象中还要沉些。结果当然显而易见,标枪能在地上扎住的都没有。蒋帆报了跳远,就在标枪场地后头比赛,看着周挽扔标枪哈哈大笑。“这是不是有点反差萌。”蒋帆乐得不行,“操,这也太可爱了,我不行了。”陆西骁侧头:“你就这点出息。”“浩子刚说这妹子叫什么wan,听说还年级第二呢,阿骁你真没在布告栏上看到过她名字,有印象没?”陆西骁:“我看那玩意儿干嘛。”“也是。”蒋帆啧声,“比完赛就问名字去。”陆西骁看了他一眼,无声地扯了下嘴角。周挽硬着头皮终于将五轮比赛结束,报名女生都不会扔标枪,最后周挽浑水摸鱼竟还挣了个倒数第二,第五名。顾梦也在一旁乐:“早知道我也报了。”周挽将号码牌回形针取下来,放进口袋。虽然活动量不大,但标枪握着沉,周挽出了层薄汗。“走了。”周挽说,“梦梦。”“我们先去看跳高好不好?”“嗯。”与此同时,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——“周挽。”磁沉的,清冽的,带着轻慢的淡淡笑意。她脚步一顿,回头。陆西骁穿着黑色短袖,风吹过去,掐出落拓的宽肩窄腰,下颌线条流畅分明,脖颈修长,喉结锋利,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。他直直地看着她。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。周挽愣了下。他抬了抬下巴,示意前边:“校牌掉了。”

第四章

陆西骁这一声突兀的“周挽”,不仅她愣住,旁边的顾梦和蒋帆也愣住。在两人发怔的表情中,周挽轻声道了谢,捡起掉落在地的校牌,拉着顾梦迅速走了。“我操。”蒋帆侧头看向陆西骁,“你认识啊?”“就知道个名儿。”“那你刚才不告诉我!”蒋帆愣了愣,又觉得不对劲,低声问,“阿骁,你可别告诉我你喜欢我女神啊?!”陆西骁侧头扫他一眼。蒋帆心里咯噔一下,心道不会吧,这也不是阿骁喜欢的类型啊。但他还是拍了拍胸脯:“你放心,你喜欢我肯定不跟你抢,让给你。”“我用得着你让?”陆西骁挑眉。“……”行,确实不需要。蒋帆看向已经走远了的周挽,那一截纤细的腿白得晃眼,还是觉得不可思议:“你真喜欢啊?”“不喜欢。”陆西骁说。另一边,顾梦也没想到周挽这样的乖乖女竟然还认识陆西骁,以前可从来没见到两人有任何交集过。“挽挽,挽挽,你跟陆西骁什么情况?”周挽重新别好校牌:“什么?”“他怎么知道你名字的啊!”周挽停顿了下,实话实说:“之前他带许怡璇去游戏厅,我们碰到过一次。”“这样啊。”顾梦点点头,“吓我一跳,还以为你们认识呢。”周挽垂着头笑了笑:“我还能上哪去认识他。”……运动会结束,随之而来的是成山的作业。临近放学,教室里哀嚎声一片,周挽和姜彦因为物理竞赛还额外多两张竞赛卷。放学后周挽在学校做了会儿作业,快到游戏厅的换班时间才离开。书包很沉,压着肩膀。天又开始下雨,这回周挽吸取教训,没忘记带伞。她撑开伞,低头刻意躲开水坑——今天穿了白鞋,弄脏了很难洗。可有时运气就是那么背,一辆摩托车沿着路边疾驰而过,水花“唰”一下溅起,全部打在周挽身上。她惊呼一声,来不及后退,校服就湿了大片,几滴水珠还刮在脸上。耳边响起男生恶作剧得逞的笑声。周挽抬眼看去,便看到三辆摩托车停在前边,为首的男生染着一头*发,另外两个吊儿郎当地冲她吹口哨。“小妹妹,去哪儿啊。”*毛咬着烟笑起来,“哥载你一程。”周挽攥紧伞柄,后退一步,警惕地盯紧他们:“不用了,我快到了。”“衣服都湿了风吹着不冷?”*毛贼喊捉贼,“可别感冒了,快降温了呢。”“真的不用了。”周挽将手放进口袋,“我、我爸爸马上就来接我了。”周挽心跳如雷,她看过太多这一类的社会新闻,明白自己若是被他们带走会遭遇什么。她拿出手机放到耳边,强装镇定:“喂,爸爸,你快到了吗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那三人就笑得快要喘不过气,*毛更是笑得脸通红,还呛了几声,“小妹妹,你有15岁没,怎么连打电话都不会啊?”*毛走下车,径直朝周挽走过去。周挽后退,他直接一把拉住她手腕。他手糙得很,又用力,立马将她手腕弄红一圈,周挽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,尖叫一声。“别给脸不要脸。”*毛压低声音,凑到她脸前,带着烟味的口气直打在周挽脸上,“听话点,哥还能亏待你不成?”“你放开我。”周挽用力挣扎,声音不受控地泛起哽咽,“求你了,我可以给你钱,你先、放开我。”少女这副模样更让人肆无忌惮。*毛抬手刮了刮她的脸:“啧,真滑。”周挽浑身血液倒流,四肢冰凉,胃里恶心得很,她试图用伞挡开,却被*毛直接掀开了丢在一边。风将伞骨整个向上掀开,其中一根伞骨折断,露出锋利的尖端。少女浑身发抖,声音打颤,仿佛能够任人随意欺负摆布。没人知道这一刻周挽在想什么。她看着被折断的尖锐伞骨,心想,如果他真的敢对自己做什么,她就用这伞骨刺瞎他的眼睛。她不要被折辱,不要被玷污。只是后面还有两个男人。她肯定逃不掉,也敌不过。怎么办?与此同时,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——“马邵。”风刮着树叶,在空旷的街道和掉落的树叶中,周挽听到一个声音。这次她没回头,就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谁。陆西骁。少年没有打伞,直接将卫衣兜帽套上,松松垮垮的。身上同样是烟草味,却很好闻,混着一种极淡的木香,烟草只剩最后一点凛冽与辛辣。周挽手腕被一个微凉的温度包裹,被他拽到身后。她看到陆西骁的侧脸。瘦削又凌厉,优越的骨相让他不管什么角度都没有死角,神色冷静又淡漠。周挽没有想到会有人救她。从小到大,都没有人来救她,她独自一人遭受一切。更没想到,来救她的人会是陆西骁。那个郭湘菱结婚对象的儿子。“干嘛呢。”陆西骁淡声。马邵见到他便立马松开周挽,接着笑起来,完全是熟络的语气:“怎么?阿骁,这你的妞儿啊?”这样粗俗的字眼让周挽皱眉。陆西骁没说话,不置可否。“得。”马邵兀自点点头,“早说是你的妞儿嘛,我倒不至于抢兄弟的女人。”接着,马邵弯腰,凑近周挽,丝毫没有歉意地说:“小妹妹,得罪了啊,不好意思。”周挽别过脸,陆西骁再次开口,沉声:“马邵。”马邵笑笑,丢下一句“空了一块儿玩”便重新跨上摩托车走了。周挽垂着眼睫毛轻颤。她看向陆西骁,控制住声音中的颤意:“谢谢。”陆西骁看了她一眼,没说话,直接往前走。她捡起雨伞,已经坏了,不能再用。天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,平川市夏秋交替时年年如此,雨水多得让人觉得周遭都快被浸泡得发霉,整座城市淹没在雨中。好在雨并不大。周挽叹了口气,拎着坏了的雨伞,淋雨跟在陆西骁后头。两人一前一后,前者同样没打伞,戴着兜帽。周挽有些奇怪地打量陆西骁,她并没有刻意跟着他,但两人走的方向都是一样的。难道他是担心刚才那个混混又会来找她麻烦想送她回去?不过一秒钟,周挽便否定了这个想法。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,陆西骁这样耀眼万分的人,怎么会花时间在她身上。正想着,陆西骁不知什么时候停下脚步,回头:“你伞呢?”他问。周挽抬头,看到他的眼睛。他眼型是狭长的,本该是多情的眼睛,但却又像那深不可测的池沼,将什么情绪都吞吃进去,显得无动于衷、漫不经心。周挽:“坏了。”陆西骁垂眼,扫了眼她手里的伞。“哦。”他继续往前走,直到站在公交车站牌下,“等会儿。”周挽愣了下:“怎么了?”陆西骁没回答,大概懒得解释。周挽看着他拿出手机,指尖在屏幕按了几下,没过一会儿,一辆出租车停在公交车站牌前。陆西骁长腿重新跨入雨幕,坐上副驾驶,而后拉下车窗:“还要淋雨?”周挽愣了下,有些慌乱地跟他道谢,拉开后座门。“去哪?”司机问。陆西骁一边摸出烟一边回道:“前边那个游戏厅。”周挽黑睫颤了颤,又跟他道了句谢。陆西骁笑了声,从前座扭头:“你这嘴巴长了就会说这句?”“……”他没等周挽回答,低头点烟,摇下车窗,呼出一口。他半阖了眼,过分修长的身子有些委屈地窝在并不宽敞的出租车座椅中,从骨子里泛出疲惫的倦怠和烦躁。因为刚才那一遭,周挽到的时候早班的那个哥哥已经走了,好在阴雨天,游戏厅内人并不多。她去里间换了干净衣服出来。陆西骁今天不知怎么倒有闲心玩游戏。玩的是赛车游戏,他独自一人坐在那个区域,懒散地靠着椅背,冷淡又凛冽的侧脸。这个游戏其实很难玩,因为方向盘反应过于灵敏,经常会撞车甚至直接飞到天上,但陆西骁却没有,修长骨感的手握住方向盘,很轻松地就拿到第一名。底下的积分券嘶嘶嘶得往外冒了一长串。周挽看了会儿,便从书包拿出卷子开始做题。外头雨越来越大。噼里啪啦地砸在对面的铁皮棚上,噪音刺耳。游戏厅里头许多人都走了,就剩下周挽和陆西骁,很安静,只剩下他打游戏的声音和周挽笔尖摩擦试卷的声音。他抄起地上一摞的积分券走过来问:“这有什么用?”“积分券。”周挽说,“可以兑换后面的奖品。”她后头的玻璃柜中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奖品。周挽目测他那些券:“这里应该有两千多,可以换一个钥匙串,如果不换的话也可以帮你存档到卡里,后面累积起来再换更好的奖品。”念及陆西骁也许不会再来这里玩游戏,周挽又问,“需要现在就给你兑换掉吗?”他挑了下眉,随意道:“行。”周挽打开玻璃柜,有粉色和蓝色两种钥匙扣,她扭头问:“你是要蓝色的吗?”“嗯。”她拿出来:“给。”陆西骁拿过,食指勾着钥匙扣。那是个蓝色毛绒球的钥匙串。他随手塞进口袋,又看向周挽,她已经坐回去继续做作业了,物理卷,草稿纸上拥挤又整齐地写下解题步骤。陆西骁忽然想起今天白天他们说的“回回年级第二”,轻扯嘴角。周挽见他还没走,疑惑地重新抬起头。视线正好和他撞上。她眨了下眼。陆西骁:“诶。”“嗯?”“那个怎么玩的?”他指着其中一台机器。“哦,那个规则有点复杂,我过去跟你说吧。”两人来到游戏机前,周挽耐心地跟他讲游戏规则以及拿更多积分券的诀窍。陆西骁长腿一伸,从一旁勾了把椅子到周挽身后:“坐着说。”周挽坐下后,他也在旁边坐下。两人挨得有些近,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。周挽抿唇,无声地攥了下空拳,继续说:“你看准机会把球落到这个位置就有抽奖机会,运气好能一次出好多积分券。”陆西骁双手揣兜,靠在一边,抬下巴:“你试一次。”“啊?”同一句话他不会说第二遍。周挽迟疑了三秒,将手放到按键上。陆西骁垂眸看了眼,那手小得很,又修长纤细,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。她紧紧盯着里头的转盘,红光映在她脸上,衬得她眼睛亮极。接着,她“啪”一下,按下按键。一颗珠子从上落下,滚动一圈,一个凹槽都没落入,自然一张券都没有。“……”她虽然看店看了许久,但实在没有游戏的天赋。陆西骁不给她任何面子,直接笑出声:“我看你那架势,还以为挺厉害。”“……”周挽撒了手:“你自己来。”陆西骁倾身,没怎么犹豫,直接按下键,珠子直接落入那个最难的凹槽,游戏机开始滴滴叭叭地闪烁着放起音乐。有抽奖机会了。屏幕转动,紧接着,积分券又出了厚厚一沓。周挽觉得,有被侮辱到。“就这样?”他问。“……嗯。”他随便玩了几轮,又吐出不少积分券。也是在这时,他手机忽然响了。就放在游戏机上,周挽并非故意但还是看到了来电号码——没有备注,只有号码。但这串号码她实在太熟悉了。郭湘菱。陆西骁又玩了一把,才看向手机,他嗤笑一声,直接挂断。周挽明白他今天为什么浑身烦躁劲儿了。又过了五分钟,郭湘菱又打来。周挽坐在他旁边。轻声问:“你不接吗?”陆西骁用行动回答,直接将郭湘菱拖进了黑名单,“啪嗒”一声,手机被他扔到旁边桌上。说来可笑,郭湘菱无数次因为“不方便”挂断周挽的电话,如今却又在陆西骁身上自食其果。她曾经试图用乞求得来的亲情,在陆西骁眼中根本不名一文。周挽猜测,陆西骁大概是不想回家,才会将时间耗在她这里。他一直玩到关店才起身。手里的积分券几乎要握不住。“你要兑换吗?”周挽问。“你们这最高的奖品是什么。”“那个。”周挽指向另一边,银光闪闪的玻璃柜里头,是一辆很漂亮的自行车。“有人兑换到过么?”“没有,那个积分太高了,应该要充个好几千块钱才能拿够那些积分。”陆西骁烟在桌上敲了敲:“你最喜欢哪个?”他问得太随意了,以至于周挽也很随意地答道:“自行车,这样再碰到下雨天我就可以少淋点雨了。”周挽将那些券录入一遍,已经有两万多点积分,又问一遍,“需要兑换吗?”他漫不经心地笑:“先存着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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