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简介
梁卫忠,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,散文及诗歌作品见于《飞天》《甘肃日报》《散文诗》等报刊,著有诗集《第三朵花》。
一场清霜落在早晨时,恰好是寒露,马啣山下,小溪泛起清冽的汩汩声,纯净的水质似乎变得浓稠起来,杨树的叶子落下来,有些在水中漂流,有些似乎已然冻结在枝头,像一只只麻雀,在晨风中鸣叫。
薄雾笼罩着浓酽的晚秋,颗粒归仓的饱满丰盈是秋日带给人们最踏实的储备。经霜的白菜在阳光的曝晒下挺着饱满的大肚皮,水份都已锁定在表面颇有韧劲的菜叶里,菜刀落下时,茎叶间发出轻微的脆裂声,白与嫩黄的色泽搭配有着黄金分割般的巧妙,甜爽的气息混合着果木砧板的木香飘散开来,又到了庄稼人腌菜的时候。
最喜爱吃母亲腌的老麻菜,那是一种近乎于泡菜的食物,然而腌制方法却远比泡菜简洁。深秋来临,也正是庄稼人的农闲时节,菜地里的大白菜吸足了水分,养得白白胖胖,经了秋霜一杀,表层的菜叶便逐渐散去水分,变成一层天然的保鲜膜。刚摘的白菜需要经过二至三天的晾晒,以去除其多余的水分。腌老麻菜不需要太多的佐料,大颗粒粗盐、花椒,再配以胡萝卜、青椒提色,菜无需切细,一棵白菜从中间切成四瓣即可,亦无需专门的泡菜坛子隔绝空气,家里普普通通的陶缸便可。一层白菜、胡萝卜、青椒,一层盐和花椒,以此层层摞于缸中,再从河沟里捡来表面光滑的大石头压于其上,静待五日,便可食用了。
//
//
//
//
山村里的日子显得很短,秋日高悬,越过暖暖的矮墙,再爬上西房的屋脊,一日便已溜走。坐在台沿上晒晒太阳,和邻居闲谈几句,一整个秋天便都要结束了。
立冬前肯定会下一场雪,雪是从马啣山深处来的,裹挟着山里草木的气息,雪片很大,铺天盖地落入小院。屋子里生着火,呼呼的火焰和屋外风雪一起鸣叫,舔舐着一口生铁大锅,锅里煮着土豆。
吃第一顿新腌的老麻菜定然要配着土豆,才能不负其美味。傍晚时分,雪已落下寸余,土豆的浓香罩了满满一屋子,铁锅嘶嘶作响,这是土豆已经煮熟的标志,母亲放下手中的针线活,蹿下炕去捞麻菜,我也总是要跟着去看新鲜。村里腌老麻菜有个讲究,菜腌好,盖上缸盖,至第一次开缸之前是不能随意揭开盖子的。我们和小叔家没有分家的时候,腌菜的总是祖母,她在开缸前总是神神叨叨,嘴里念念有词,我也不知道她念些什么,最后一句却总能听明白,她双手合十,最终以好几个“阿弥陀佛”结尾,然后才恭恭敬敬地揭开缸盖。那时候弟弟还很小,也跟着我去看热闹,矮矮的厨房里光线很暗,冷风吹着纸窗,透过其中一个破了的木格子,发出呜呜的响声,弟弟被祖母虔诚的样子吓到了,哇哇哭着,拔腿就跑,我跟在祖母屁股后面,也吓了个半死。祖母厉声道,怕什么怕!没出息!我再看祖母的脸色,一切都已恢复正常,方才的惊吓便也烟消云散了。后来只要弟弟不听话,我便嚷嚷着要拉他去菜缸前念经,弟弟便马上告饶了。
我曾经试探着问祖母,为啥每年新麻菜腌好时总要那般神秘,她总是以一句“不然麻菜就不麻了”搪塞我。再后来我们分了家,轮到母亲腌菜,她也学着祖母念叨,我问她和祖母到底念的什么?母亲噗嗤一笑说:“瞎念叨呢,我也不知道你奶奶念个啥。”我继续发问:“那你念的啥?”母亲笑着说:“我真不知道自己念啥,我就动动嘴皮子,心里想着——菜别酸,菜别酸……”我说:“那你为啥不念阿弥陀佛?”
母亲说:“别再瞎想了,吃你的菜走!”
我想,母亲的解释可能是对的,她也可能确实没有学到祖母的咒语。那时候庄稼人的吃食,除了洋芋和白面,配菜基本就是一缸老麻菜了,如果麻菜早早酸了,来年的一家人也就只能清汤寡水。
坐在暖暖的炕上,看着轻雪覆满小院,母亲麻利地切好麻菜,端上白花花的煮洋芋,一家人围着炕桌,一场幸福的大餐便已开始……
这几年,全家都搬到县城住了,老家里的很多习惯都丢了,唯一保留的就属腌菜了,母亲曾经尝试着在楼房里腌老麻菜,可腌了不到一月,菜便已酸得无法入口,后来便只能买来泡菜坛子,学着腌泡菜,然而,泡菜虽鲜,却总也吃不出老麻菜的味儿了。
来源:兰州新闻网(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)
本期编辑:孙志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