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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
扶霞·邓洛普英国美食作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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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粟
01:11我们很容易忘记,中国更像是一片大陆:幅员辽阔的领土上有沙漠,也有雨林;有绵延的高山,也有肥沃的平原;有浩渺的盐湖,也有起伏的草场。
当然,也有令人流连忘返的美食。
中国四川+重庆的面积几乎是意大利的两倍,人口也几乎是全英国人口乘以二。四川有自己的方言,专属的戏曲风格,独特的茶馆文化,也有非常丰富的饮食传统。
一个外国人来中国,如果没吃川菜,那他可能还没触及到中国饮食文化的灵魂。
天府之国
长久以来,农产富庶的四川就有“天府之国”的美誉。四川盆地肥沃的土壤、温暖的气候、丰富的降雨量与江河湖海的充足供水,为农业提供了非常理想的条件。
围绕着盆地的群山、森林和草场也曾经满地奔跑着野生动物,生长着神奇的生物:菌类、野蛙和各种各样可入药的植物根茎与草药。
长久以来,文人们总是热情歌颂着四川高质量的丰饶物产,其中最著名的要数唐朝诗人杜甫和宋朝诗人陆游。在中国美食家眼中,整个四川就像个食物储藏室,里面的每一种食物都代表了美食之梦。
有时候,人们会把四川文化的特殊性归因于地理因素。看看中国的地形图,也能琢磨出点门道:葱茏肥沃的四川盆地周围环绕着险峻的大山,西边则耸立着广阔的青藏高原;唯一的出路就是长江,它在蜿蜒险恶的峡湾中一路蛇行至华中,最后往东归海。
在铁路和现代交通出现之前,前往四川就是一项非常严酷的考验,诗人李白感叹“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”,可不是没有根据的。
▲只此青绿,唯在蜀道中。
然而,每每遇到战争时期或朝代更迭动荡,便有大波人潮涌入该地,结果当代成都大部分人口都被认为是外来移民的后代。
最汹涌的一波人潮来自明末清初,朝代更替之时,战争、瘟疫和天灾让四川人口大幅下降,大量宝贵的农耕地被弃置成为荒野。
清朝统治者为恢复农业生产,鼓励系统性大规模地往这片肥沃的盆地迁移,于是人们从多个省份纷纷迁入其中,史称“湖广填四川”。
*府官员和富商们迁往四川时,往往带着自家用惯了的厨师;每一波移民都会带来新的口味与烹饪技法。
等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,有西方传教士旅居成都时,那里已经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都市,且饮食烹饪行业日益蓬勃。
移民文化成就的川菜
四川人嗜辣,无论是早中晚餐,总有至少一道菜要见点儿辣椒。也因为如此,四川人的性子是出了名的火爆,四川姑娘被称为“辣妹子”。
川菜的辣全国驰名,有异邦人在去四川的路上,总免不了被中国人问一句:“你怕不怕辣?”
虽然重辣,可这里的食物却绝不止于辣。在中国的其他地区,甚至西方世界的认知里,川菜主要是麻辣;然而在中国,川菜是个传奇,源远流长。
川菜最显著的特点,就是在一道菜肴中大胆融合很多不同的风味,一顿饭中能尝到千奇百怪的丰富滋味。
这些复合味中,有的属于辛辣,也有很多不然,比如酸甜的荔枝味、柔和精妙的糟香味,以及清新恬淡的姜汁味等……
今天我们认知中的川菜,其实是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形成的。
战乱年代,北方和北部沿海地区数百万流离失所的人们到内陆地区寻求避难。很快,照顾到各种不同口味的新餐厅竞相林立:到年,重庆城内(当时的重庆属于四川,编者注)就有多家餐馆,其中包括30家西餐馆和咖啡厅。
川菜独特的个性便脱胎于移民与文化融合的悠久历史。
今天所谓的“传统”烹饪技能就综合了很多外来影响:最突出的是来自南美的辣椒,但也有源自北京御膳房的烤制和烟熏技法;很多菜惯用油炸,据说是在20世纪30年代由美国传到重庆的。
▲四川成都,郫县豆瓣晾晒现场。图/ICphoto
就连四川那些最著名的美食创举也不例外,“宫保鸡丁”这个名字来源于一个出生在贵州的官员;第一个酿造保宁醋的,是来自北方省份山西(有着悠久酿醋渊源的省份)的移民;豆瓣酱的发明者则是17世纪末在成都郫都区(旧称郫县)定居的福建人。
如今,改变的步伐不可避免地比以前更快,本地厨师们也开始尝试牛排、秋葵和三文鱼等食材。
这种外来影响的狂轰滥炸,很可能被视作对地方身份认同的威胁,但我们也应该牢记,四川在悠久的历史中,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文化与饮食的大熔炉。
当地人总是很骄傲地证实,这片土地非常包容:开放灵活、适应性强、海纳百川。
辣椒与花椒
16世纪晚期的明朝末年,辣椒姗姗入华。
最早的相关文字记载出现在浙江和江苏这两个沿海省份的植物考上。携辣椒来华的,也许是葡萄牙贸易商(不过有些人认为它们是从印度经由陆路来到中国的)。
一开始,它们被称为“番椒”(海外蛮夷之椒),因为有着洁白可爱的小花和鲜红漂亮的果实,被视为观赏植物。直到至少一个世纪之后,才出现关于辣椒入菜的记载。
17世纪,辣椒深入江西和湖南这两个内陆省份,年最先出现在有关湖南的记载中。大部分资料中都说,辣椒就是从这里慢慢地进入四川的。
根据四川大学历史学教授江玉祥的研究,尽管有一份资料中模糊提到了18世纪中期四川有辣椒种植的历史,但要一直等到嘉庆年间(~年),这种植物才成为当地的常见作物。
19世纪初,江西学者章穆记载了“近几十年”民众对辣椒的喜好,“味辛,辣如火,食之令人唇舌作肿,而嗜者众”。
不难想象,早已习惯用重味来调和恶劣气候的川人,一定与辣椒一见如故。
清朝末年,辣椒在蜀地得到广泛应用,川菜以其重味和对麻辣香料作用的发挥,更是声名远播。
直至今日,在四川方言中,辣椒还一直被叫作“海椒”,可见其海外根基。奇怪的是,首先与辣椒相遇的沿海地区,菜肴中却完全不见辣椒的踪影。
▲天府之国?辣椒之国?
说到辣椒,四川人传统上有几个特别偏爱的种类。最特别的就是二荆条,瘦长、皮薄、微辣,尾部弯曲,风味诱人,通常做泡椒或者干海椒。
20世纪90年代,这种辣椒的主要产区是牧马山,就在成都郊外。好些年前,一个二荆条丰收的季节,我去了那里,市场上全是散发着鲜红光泽的辣椒,仿佛点燃的红灯笼,照亮了阴惨惨的天空。
令人叹息的是,那之后,牧马山的辣椒田就被铲平铺好,另作他用,二荆条减产,迁移到更偏僻的地方种植。
当地其他的辣椒品种,还包括更小更饱满的朝天椒、浑圆尖头的“子弹头”、圆滚滚的灯笼椒(通常都做成泡椒)。
近年来,本地厨师越来越多地用一种又小又尖的干海椒小米辣,这种辣椒基本上都是在别的地区种植,比如云南。
通常的说法是,川菜之所以辣,是因为气候潮湿。
传统中医认为,湿气对身体健康有大害,会破坏体内阳气,让人虚弱迟缓。保持均衡健康的上上之策,就是吃祛湿气、驱寒凉的食物,于是辣椒、姜和花椒这些热性食材,就成了四川饮食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当地人觉得,他们不仅应该在冬季吃大量的辣椒来战胜那如影随形、穿透每一层衣物的湿冷;也应该在仲夏时节多吃辣椒,帮助流汗,排出湿气。
对了,我有好几个四川朋友,因为听说伦敦总是下雨,总是雾蒙蒙的,就说川菜很适合英国的天气!
和川菜密不可分的香料,除了辣椒,还有花椒,它在英文里名字很多,比如Sichuanpepper,flowerpepper,brownpeppercorns,pricklyash,还有错误的fagara。
这是最古老的中国原产香料之一,香味浓郁又上头,有丝丝缕缕的木香与柑橘皮香,像懒洋洋的夏天,会让唇舌神奇地略略失去知觉。(中国人谓之“麻”,这个字也用在“麻醉”与“手脚发麻”等词语中。)
也许一开始你会觉得怪异,后面却会认为这种滋味与芬芳无与伦比,很多人似乎都迅速臣服于这种芳香四溢的魅力之下。
有趣的是,当地有种解释说,川菜里面之所以广泛运用花椒,是因为你把嘴巴吃麻了,就能再多吃点辣,不然仅凭人的血肉之躯,可受不了那么多辣!
▲你麻不麻?
从古时候起,四川就是花椒产区。
花椒树长着尖刺,结着凹凸不平的青色果实,在夏末的阳光下呈玫瑰色。这种植物比较适宜阳光灿烂、冬季寒冷的山区。
和酿酒的葡萄一样,花椒也能很好地代表其生长的风土,所以,真正的花椒迷不仅要找四川西部汉源县出产的花椒,而且还必须是产自牛市坡的花椒——那只不过是汉源县中小小的一块地界。
当地人说,汉源花椒香味重,拿一颗鲜花椒在手心搓一搓,味道能穿透皮肤和骨头,传到手背上。
汉源花椒在成为烹饪香料之前,曾是一味熏香,价格昂贵,是献给中国历代皇帝的贡品。汉朝时,这种香料被混入皇家后妃们寝宫的泥墙,称之为“椒房”。这种行为并未持续太久,但“椒房”这个词却一直沿用到封建王朝末期。
四川当地学者认为,之所以兴起这个风俗,不仅是因为花椒香气袭人,还因为植物本身结籽众多,是“多子”的传统象征。
直到今天,某些农村地区的婚礼上,亲朋宾客们还要朝新郎新娘抛撒花椒和花生,表达祝福。
农村地区的人们一直在使用野生青花椒做菜,但在20世纪90年代末,有一种青花椒成为农作物,被批准销售,并得名“九叶青”。
从年开始,这种通常被称为“藤椒”的青花椒越来越受川菜厨师的欢迎:那种芬芳令人目眩神迷,仿佛青柠皮一样新鲜而有冲劲,和鳝鱼、牛蛙、各种鱼类乃天作之合。
▲藤椒牛蛙。图/ICphoto
当然,川菜的丰富多样不仅要归功于这些原材料。当地人在漫长岁月中建立了非常成熟和完整的烹饪传统,也有多样、扎实的技能做基础。
川菜厨师们的刀工和对火候的精妙掌握是闻名遐迩的,当然最出名的还是他们无比卓越的调味技术,这恐怕在中国传统饮食文化乃至全球烹饪界都无人能出其右。
多样的烹饪风格
成都曾是古蜀国的首都,从烹饪的角度来讲,至今也仍然算得上“川菜之都”。
两千多年来,这里一直是*治中心和丝绸、织锦生产中心;成都的富商与官员很久以前就十分擅长享受奢华精致的生活。当地气候宜人,物产丰富。
全国人民都知道,成都人闲适懒散(有少不入蜀一说),最开心的就是坐在茶馆里打牌打麻将,或者面对当地美味佳肴大快朵颐。
重庆在成都的东边,紧靠着长江陡峭的江岸,是一座山城。这里的气候比成都还要潮湿,而且夏天的湿热令人难以承受,是中国的“火炉”之一。
近几年,重庆的“江湖菜”以其粗犷、豪迈、爽辣出了名。如果你在重庆的某家餐馆,发现自己要从一大堆辣椒中扒拉小块的鸡肉或鳝鱼,而且周围坐的都是大闹大笑、脸红脖子粗的人们,那你就是在吃“江湖菜”了!
有些重庆人觉得,成都人吃的东西很过时。而成都人则会习惯性地反驳说,重庆人吃得太粗,不精细。
除了“源远流长”的成渝之争,整个四川还有无数不同的烹饪与美食传统。
川南的人们偏爱简单的快手小炒,很多菜都要配辣酱和蘸水。他们特别喜欢用泡椒配泡姜(也许,从这个习惯里能一窥鱼香味的由来);也偏爱用新鲜的香料,比如留兰香和藿香。
四川东南部的人们有时候会往蘸料里加些木姜子油,里面有强烈的香茅草味,在邻近贵州省的烹饪中比较常见。在成都往西的山区中,汉族人的烹饪习俗与藏族、羌族、彝族等几个少数民族的习俗融汇在一起。
▲绿水青山,暗藏红红火火。
近几年,人们重燃对传统饮食文化的兴趣,于是很多小一些的地方也热情宣传自己的烹饪风格。
有些自称长江沿线的“大河帮”,比如泸州、宜宾、乐山;有的是嘉陵江边的“小河帮”,包括南充和广元;还有自贡和内江组成的“自内帮”,也就是这两个地方的菜肴与小吃。在“盐业之都”自贡,当地人热爱独属于他们的盐帮菜。
其实,整个四川就是一幅由丰富多样的美味特色菜组成的拼贴画。有些特色菜固守着自己的一方土地;有些则跨越县市之界,走向全川。
四川小吃名扬天下(成都小吃是其中的一枝花):水饺、抄手、面条和其他种种,鲜香美味,不一而足。
▲钟水饺。图/ICphoto
不管哪个小市小县小镇,都有自己的特色小吃:也许是用叶子包着的叶儿粑,也许是卤味儿,或者某种形式的面条。
这些小吃一开始都是小贩挑着货担走街串巷地卖,他们一般专精于一种小吃。虽然现在大家一般都去面馆或者专做小吃的餐厅,但在城市里的寺庙与公园周边,或者小城镇的街巷中,仍然可以找到以货郎挑担的方式传播的美味。
人们通常觉得,川菜就是便宜、家常,然而,川菜中那些处在社会标准最顶端的雅致珍馐也让人惊艳不已。看看高端大宴的菜单,就知道这些菜需要大师出手施展绝学,食材也集合了很多山珍海味。
宴席菜通常能展示厨师的伟大智慧和精妙手法,能吃得食客满座皆惊,如痴如醉。
所以,如果你是座上客,可能会吃到鸡豆花,看上去就像川东常吃的廉价豆腐,但其实是鸡胸肉细细地斩过再做成豆腐的模样。
或者“开水白菜”,就是清汤里飘着一颗小小的白菜,那汤清澈澄明,风味十足,是用鸡肉、鸭肉、火腿和猪骨熬炖而成,非常奢侈,不起眼的白菜泡在这样的汤里,正是妙处所在。
调味的艺术
食在中国,味在四川。
只要在蜀地吃过川菜,就知道这句俗话毫不夸张。四川人是出了名地会调和各种不同的味道,形成精妙的复合味。川菜厨师们都自负于能熟练把握不少于二十三种的复合味。这些味道作用于丰富多样的食材,口味的多样性可谓无边无际。
因此,关于川菜,还有句恰到好处的俗话——“一菜一格,百菜百味”。一顿川菜宴席,也许是一次引人入胜的美食之旅,各种鲜明的风味轮番登场,挑逗你的味蕾:重口味的香辣菜,浓郁丰富的酸甜酱,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肉菜冷盘,精细微妙的汤品……
▲麻婆豆腐。图/ICphoto
传统西方观点认为,基础味一共四种:咸、甜、酸、苦。然而,中国人的认知中,基础味是五味,暗合了五行(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)和五个方位(东、西、南、北、中)的理论,当然也突出了他们传统上对“五”这个数字的偏爱。
从孔子时代就认定的中国五味,分别是:咸(四川话发音“han”)、甜(或称“甘”)、酸、辣(也称为“辛”)和苦。
在各方面都喜欢走出地方特色的四川人,有属于自己版本的五味,他们通常用“麻”(即花椒那独特超凡的味道)代替“苦”,有时还要加上“鲜”和“香”。“鲜”实在是中餐语汇中最美的字眼之一。
这个字代表了新鲜肉类、禽类与海鲜的美味可口,也可以形容鸡高汤的绝妙味道,或者新鲜提炼出的猪油那种微妙与神奇。
“鲜”描述的是自然中那些最最令人激动的味道;也给中餐大厨们源源不断的灵感。“鲜”,就是调味的精髓。
大部分的中国美食都致力于从上好的食材中提炼出鲜味,用鸡油或香菇之类去烘托强调这种鲜味;加少量的盐或糖去“勾引”出这种鲜味;用酒、姜和葱去除血腥与生腥味。
在烹饪艺术高耸的巅峰之上,中国大厨会赋予那些口感无与伦比,但本身淡而无味的食材以鲜味。
比如鱼翅,就放进猪肉、鸭肉或鸡肉熬的鲜浓汤中慢慢地“吊”。在更为家常市井的厨房中,人们会用猪油或鸡油来炒素菜,即使不用真正的肉类,菜中也能有奢侈的鲜味。
当然,西方世界现在也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这种“第五味”。那些天然富含谷氨酸和其他自然增味剂的食物中都有这种味道,比如某些菌菇和海鲜。
年,谷氨酸首次投入商业生产,被制造成味精,又过了一段时间,中国厨师便开始用这种调味料来为菜肴提鲜。
如果加得恰到好处,味精能够为一道菜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,但很多厨师使用味精或衍生的鸡精都太过量,掩盖了食材的本味,而且(在我看来)引起了味觉的“骚乱”,感觉不到其他更为微妙的味道。
这真是个苦涩的寓意,中国是全世界的风味之国,成百上千年来,大厨们殚精竭虑,发展出最成熟、细致的烹饪技艺,然而,拥有“味道精华”这种称号的,却是这种大批量生产的白色粉末。
“香”这个字,比英文直译的“fragrant”内涵要丰富和深刻得多。煎炒烤制之后产生的那种令人愉悦的气味与风味(也就是科学家所说的“美拉德反应”或“焦糖化”),也经常用“香”来形容。
比如,烤鸭那令人垂涎的油晃晃的鸭皮;或者姜葱过油炒,在锅里“嘶嘶”时飘散出的那种销魂之气。
▲香不香?图/ICphoto
要理解中餐烹饪,还要弄清一个至关重要的概念,就是除臭去腥:去除令人不快的味道,也就是“异味”,更具体地,分为腥味、骚味和膻味。
中国人认为,生肉或生鱼的气味令人倒胃口,必须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去压制或根除。烹制之前,生肉通常要焯水,好去掉其中的血水和杂质。
人们经常用盐、料酒、花椒、姜和葱来腌制食材,特别是鱼或者牛羊肉这些本身味道比较强烈的肉类。在肉类或禽类做的炖锅或高汤中,总会拍几块姜或蒜扔进去。
欧洲厨师们可能觉得难以理解,但这样的小动作真的能提升风味,不信你在猪骨高汤中加点葱姜,再和没有加的对比一下,高下立判。
这种不喜肉类生腥味而要加以压制的传统古已有之,甚至在战国时期的《吕氏春秋》中已有记载。有些蔬菜也有必须要去除的异味,比如让人的舌头望而生畏的涩味,菠菜和某些竹笋都有;又或者白萝卜的那种辣味。
大家都知道,粤菜厨师执着保留和提炼新鲜食材的自然本味。他们的调味料都加得很淡,比较精妙,只为了烘托而不可掩盖原材料的味道。
川菜厨师则与之形成对比,他们用以傍身的技艺是大胆融合基础味,创造浓郁强烈又复杂的味道。
不过,大量使用辣椒、花椒、大蒜、生姜和葱,并不是要抹杀食材的自然本味,所谓“辣中有鲜”。
▲川菜,可不只是麻辣。
川菜厨师通常将咸味作为基础,再在这不可或缺的背景之上挥洒各种纷繁的味道。咸味能唤醒原材料的各种自然品质,甚至四川还有句老话说“无han(咸)不成菜”。
最重要的咸味调料就是四川的井盐,而酱油、豆豉和豆瓣酱也是很有特色的咸味调料。用白糖、红糖、冰糖、饴糖(有时候也用蜂蜜)调成的甜味,是某些复合味中至关重要的元素,但也可以只加少量,与咸味相辅相成,起到“和味”的作用。
酸味来自醋或酸菜,历史上也有用盐腌青梅调制酸味的做法。苦味也会在川菜中偶尔出现用陈皮或苦瓜、苦笋等苦味蔬菜的时候。
川菜的辣,就是来源于各种各样著名的辣椒,但本地厨师也会放白胡椒面、姜、蒜、葱和芥末来调辣味,大家都是“辣味家族”。当然,令人唇舌酥软的麻味,主要的来源就是花椒。
这些基础的味道进行各种排列组合,形成千变万化复杂多样的味道,川菜厨师和美食家系统地列出了至少23种。每种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,酸甜的平衡、辣的程度、对舌头和味蕾的作用效果都各有千秋。
这种在风味理论上的高度系统化并没有导致任何的刻板僵化,相反,川菜厨师的创造能力堪称惊人,我认识的每一位厨师都强调,烹饪一定要懂变通,要灵活。
官方认定的味型只是个模板,要在此基础上玩出自己的风格,进行扩张和改进。美食作家也总是倡导扩大标准味型的范围,收入一些广受大众欢迎的新味道,比如果汁味和茄汁味。
其中的一些味型属于四川独有,值得在这里专门一提。最让人痴迷的是鱼香味,由泡椒末、生姜、大蒜、葱、糖和醋调制而成的惊艳味型,热菜和凉菜都能用。
调味的食材里面没有鱼,真正的鱼料理也很少用到“鱼香”这样的形容。大部分本地川菜专家都坚称,之所以叫这个名字,是因为这种味型会用在本地的烹鱼手法中(的确如此,特别是在川南),所以鱼香调料会让每个人想起吃鱼时尝到的味道。
还有个比较有争议的解释,就是在泡椒时会塞几条整的生鲫鱼放进坛子或罐子里,来增强其风味,故而得名。比较老的食谱中确实介绍过按照这种方法做成的“泡鱼辣椒”,但现在已经很少见了。
▲辣子鸡。图/ICphoto
川菜在外界眼中都是炽烈如火,所以有必要强调一下,清淡低调的口味在川菜当中的重要性,绝不亚于火热辣椒与酥麻花椒对感官带来的喧嚣狂野的刺激。
像重庆歌乐山辣子鸡那种一堆辣椒中藏着鸡块的夸张菜肴,必须要用白米饭或温和清爽的汤来中和;浓郁香辣的炖牛肉,要配一盘简单的清炒时蔬。
川菜演奏出的高音是比别的菜系更惊人些,但四川和中国其他地方一样,好的饮食追求的是平衡:追求爽辣奔放,也追求清淡平实。
这便是食物带来的慰藉和美好,即使在四川,它也不仅仅是为了全面刺激和震惊你的感官,它同样能恢复和维持身心的平稳镇定。
《川菜》
[英]扶霞·邓洛普著,何雨珈译
中信出版集团,年4月出版
本文摘编自《川菜》,本书涵盖道经典川菜食谱、56种烹饪手法、23种独特调味。从锅碗瓢盆到配料香料;从大众熟知的鱼香肉丝、宫保鸡丁、夫妻肺片、水煮牛肉,到当地才能吃到的自贡小煎鸡、桥头一嫩、活水豆花、峨眉豆腐脑、蛋烘糕。在诸多滋味中,也会尝到活色生香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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